原本就不算热闹的街道，也因为下雨的缘故很快变得冷清起来。
刚开始的小雨点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开始变得更加密集。
糟糕了。
可是要去哪里呢…
所以说，躲雨有用吗…
还有可以回去躲雨的地方吗？
全身湿透的少年在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踱步。
偶尔会遇见顶着公文包在赶末班车的加班族，但是也仅仅是投以诧异的目光，随后也是登上巴士扬长而去。
好冷。
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
无处安身的自己只能在街上流浪。
口袋里既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，也没有任何现金或是信用卡。
估计也没有哪个穿越者会陷入像自己一样处境吧
他想着。
街道两边的灯光开始逐一熄灭。
真是祸不单行。
连一点点光也不愿意施舍吗…
“去看看有没有地下停车场之类的地方先过夜再说吧…”
少年这样无奈的决定着。
“阿士！”
呼唤的声音在耳朵里面响起。
幻听吗？
如果现在患病会更麻烦的啊…
“阿士！”
不是幻觉吗？
在离自己并不是很远的地方，能看到有个老人打着黑色的伞急急忙忙的朝自己的方向赶过来，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焦虑。
正看着的人…是自己么？感觉那位老人脸上多了一丝莫名的欣喜。
“阿士！终于找到你了！你跑到哪里去了，连PID都没带，真是吓死我啦！”
雨伞遮在自己的头顶上。
老人家的脸上透露着疲惫的笑容。
“一定很冷吧阿士？”
“您…是谁啊？”
“啊嘞？”
老人吃惊的张大嘴巴，随即一只手掌按在少年的额头之上。
“没有发烧啊？”
“那个…您是不是搞错了？我不是您说的什么士…”
“阿士你在胡说些什么啊！哦对了，你一定还没吃东西吧！”
从老人家的语气里能判断出完全不像是认错人的样子，十分的笃定少年就是自己的孙辈一样。
“那么，先回家吧！”
眼睛弯成细细的两条缝，十分的慈祥。
“…”
少年一言未发，只是迈开双腿跟着老人走着。
因为喉咙里面很热。
就连鼻子已经开始发酸了。
低垂着脑袋，用打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眼睛，任凭雨水和翻滚出的泪水混合着流下脸颊。
咬住舌尖尽量不发出声音。
可是肩膀…
在抖…
“…你是白痴吗？”
停不下来…
“…恶心。”
在哭，停不下来…
一条手臂搭在少年的肩膀上。
在这个清冷的雨夜，一老一少肩并着肩，在不很明亮的灯光下走着。
“至少现在…”
少年想着。
“…真是太好了。”
***
两人的脚步最终停留在一间保留着古典风味的独栋建筑前。
是一户建风格的房子，但是和普通的民居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房子上那个写着“光写映馆”的木质招牌了吧。
很朴素，也很有味道的一户家庭式小店。
“呐，阿士，先去洗澡吧，我去做饭。”
老人带着湿透的少年走进玄关。
“…是。”
有气无力的回答响起。
而眼睛则是开始观察房间。
整间房子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各式相框，拍出来的照片也是五花八门，从静物到风景再到人物特写几乎应有尽有。
只不过好像房子里没有住太多人的样子，除了相框比较干净以外，很多家具上都落了灰尘。
“啊啦啊啦，不知道鸡蛋还有没有剩下来的…”自言自语的老人家慢慢悠悠的钻进厨房里忙去了。
吸了吸鼻子，少年迈脚踏进浴室。
很快，氤氲的水汽充满着整间房间。
“哗啦…”
温热的水流从花洒里倾泻而出，在少年有着瘦弱的肩膀上碎成更小粒的液珠，流下身体，从脚趾的缝隙间漫出，汇聚着泡沫流进下水道中。
“呼…”
少年轻拍脸颊，仍对几分钟前的景象难以忘怀。
是蓝色的眼瞳。
镜子中的映像并不是记忆里十几年一成不变的脸孔，而是另一个人的模样。
“保留下记忆但是使用的是另一个人的身体。”
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，原本有一条伤疤留在那里，但是现在却由光滑的皮肤所取代。
伤疤…
一丝苦笑浮上他的脸颊，陷入回忆。
父亲当时愣在原地的样子，和母亲尖叫着扑向自己的情景依然能浮现在脑海里。
至此之后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和家里维持长时间的冷战。
倒是弟弟一直在给自己打电话希望自己能回去和父亲重新和好，不过一想起父亲那种几乎不讲道理的嘴脸，就莫名说出过很多难听的话，完全把火气全部发泄在弟弟头上。
即是是个性极其沉稳冷静的弟弟也最后吼出“你他妈真是个混蛋”这种话断绝了联系。
整整两年的时间里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着。
在学校里插科打诨的同时，也是痛苦的生活着。
说不后悔是假的，说离开家无比快乐什么的，统统都是掩盖内心的疼痛所掩盖的假象而已，吵架也好，动手也好，说到底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无能的任性罢了。
有时也会在思考，如果还有机会，能不能回到曾经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时光，也许道歉会很艰难，但至少，至少也想要讲出来。
还想念着和弟弟在篮球场上的时光。
想念母亲温和但又不失原则的教导。
甚至还在想念父亲那种“你是我儿子虽然犯了错但还是原谅你吧”那种别扭到极点的神情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真的，真的很抱歉。”
可惜，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再也回不去了。
水阀被拧掉了。
“无法回去的我…不再是自己的我…”
愣愣的呆立在原地，鸡皮疙瘩都皱了起来。
“到底要怎么办？”
一个不该存在的身份，一个不该出现的，活生生的人，就这样呆呆的的站在地面上，看着镜子之中陌生的自己。
寒意从脊柱中漫了出来。
“咚咚咚！”
浴室外响起的敲门声响起。
“谁？！”
从噩梦中惊醒的少年猛地抬起头。
“那个…阿士？”
温和的声线透过门穿了进来。
“饭已经做好了，你要现在出来吃吗？”
“…”
“阿士…”
“…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…但是…”
“…如果不吃点东西的话，身体是会撑不住的。”
“…”
“…阿士？”
“…我马上来。”
门外的老人提着的心听到答案总算放了下来。
浑浑噩噩的，仍然思考着自我存在意义的少年机械般的挪动着脚步，缓缓的步入餐厅。
坐在对面的老人脸上依然是满脸温和的笑容，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料理。
是蛋包饭。
而坐下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心思，只是如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地呆坐着。
“阿士…”
脸上的挂着的笑容消失了。
“…”
“…果然”
老人的头慢慢低了下来，已经看不清脸庞上的神情。
“…果然，还是没能从事故的阴影里走出来吧。”
“…”少年无言。
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。”
“毕竟车祸里除了你一个人幸存了下来，父母都…”
老人的嗓音有些发颤。
“我，我不是一个好的家长…从小到大一直没有考虑过你妈妈的感受…”
“一心想她接手家里的照相馆…”
少年的头抬了起来。
“她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，我们大吵了一架…”
“闹成这个样子…就连你出生的时候…我居然还耍着性子…”
话语间透着很重的鼻音。
“明明是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外孙…”
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…”
“…居然让我这种糟糕的老头子来照顾…”
“对不起…”
“和我在一起一定很辛苦吧，阿士？”
老人摘下厚厚的眼镜，抬手擦拭着脸上早已布满了的浑浊的泪水。
少年的喉咙滑动了一下，面前老人的身影也模糊了起来。
家，家人。
原本被大脑所深埋的记忆，在诚恳和悲伤的话语中也逐渐的被自己挖了出来。
和父母，和弟弟，在餐桌上举杯庆祝节日的晚宴。
真挚的，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。
和家里大吵大闹，还有破碎的镜框和一地的玻璃碎片。
愤怒的，绝望的咆哮与咒骂声。
突然就消失了。
两个来自不同世界，却又同样孤独的身影，就坐在这张餐桌边上。
自己的家人吗？
是吧。
家。
家人。
“…不会哦。”
“诶？”
从记忆中被拉回现实的老人惊讶的望着自己面前的外孙。
“在我在最无助的时候，冒着大雨还会出来到处找我的人…”
“…不正是你吗…”
“…爷爷*。”
老人的眼睛放大了。
“你…你…你…刚才…”
嘴里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。
“你…愿意叫我…”
“你没有听错啦…爷爷。”
眼前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。
“呜…呜…呜呵呵呵…”
沉浸在悲伤回忆中的老人，终于破涕为笑。
“嘿嘿…呵呵呵”
品尝苦涩的少年也逐渐咧开了嘴角。
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，彼此朝着对方露出会心的微笑。
如果在那个世界无法做到的事情。
至少…至少这个世界…
不想失去这样的家。
想要在这个世界弥补曾经错过的一切。
我…
是新的我。
“那么…爷爷，从今天开始重新认识吧！”少年说道。
“啊…好！”老人收敛起表情，挺直了腰杆。
“光荣次郎，是光写真馆的老板，请多指教！”
一脸郑重的老人微笑着念道。
“初次见面，我是你的外孙…”
“…門矢士。”
夹着饭团的筷子递进口中，细细的咀嚼着。
暖暖的，香浓的气味。
很好吃。
（注*：日语中外公与爷爷同是一个称呼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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